大鹏,扯下遮羞布吧 -
《保你平安》上映快一个月了,飘一直没定下来写不写。
因为编辑部整个吵翻了。
片子讲一位叫韩露的孤儿,死后被谣传当过坐台女,因此遭邻墓的有钱人家族嫌弃,逼迫墓园给她挖坟强迁。大鹏演的墓地经纪人为了阻止这事,一路辛苦奔波搜寻造谣者,为韩露澄清真相。
听着是个蛮感人故事,结果却让导演大鹏深陷争议。
网友吵的就是我们编辑在吵的,分成两派:
有人觉得他在消费女性,把正义狭隘地建立在对女性的规训上,如果韩露真是坐台女,难道就该被挖坟?受害者必须毫无道德瑕疵吗?
有人觉得他在反思社会,故事重点在批判造谣成本太低的网络歪风,而不是死者身份,况且大鹏已借角色魏平安的嘴表过态,并不歧视坐台小姐。
编辑们吵到最后也没个结果,所以片子没写成,倒让我们展开了对大鹏本心的探究:他到底是真想找意义,还是纯消费?
再细想,大众对大鹏观感两极化,由来已久。
上一次的《吉祥如意》也是,大鹏拍父辈们在姥姥去世后彻底撕破手足和谐的假象,有人觉得他拿自家丑事出来剖解特别有诚意,有人觉得他连至亲的人血馒头都要吃。
真诚?心机?
从出道起,这对反义词从未离开过大鹏。
大鹏确实有不少给人好感的瞬间。
不像资源咖出道就被资本捧得顺风顺水,一个普通人在娱乐圈生存下来必定备受摧折,总能找到挣扎时掉落的碎片。
飘在《奇遇人生2》里就找到一块。他和阿雅去山区探访留守儿童,一个女孩天真地发愿:以后想上大学,之后再找一份不用加班的工作,把全家都接过去,好好陪伴……
出身贫寒的大鹏感怀于现实的残酷和女孩的天真,没忍住,当场就去找个角落哭。
这种场合很多时候都是嘉宾倾听一下,鼓励一下,在温馨向上的氛围中结束录制。
但大鹏甚至不能坚持到录完。他深知这个愿望很难很难,没法装出平静,也没法轻易说出鼓励的话语。
你说他真的那么关心小女孩吗?不一定。
但从这下意识的反应来看,他确实有把对方的话听进去,然后换位思考了一下,在心里引发了海啸。而情绪化侧面印证了一个人还不够圆滑世故,便削弱了他身上的势利感。
可能还会有人质疑,是不是他在摄影机前刻意夸大情绪,展现善良呢?
那再找个掉在犄角旮旯的碎片。
音乐人赵英俊离世时在微博上留下了对世界的最后一封信,不少圈中好友都在信的后面留言,寄上哀思,当中也包括大鹏。但只有大鹏,后来还一直把这条微博当成了对好友的秘密树洞。40岁时,他又悄悄跑去这条微博下面留言:
低调的,才是真心的。
赵英俊最怕世界忘了他,很显然,大鹏没有。
大鹏其实不缺真诚,但他有时表现得过于直白,显得不怎么明智。
比如,在他早年的自传《在难搞的日子笑出声来》中,曾分享过童年的“小心机”:为了表演相声,哄骗同学说帅的人才能当捧哏,成功忽悠到队友。
拍《缝纫机乐队》时,又自爆临时加了和娜扎的吻戏,毫不掩饰自己作为普通人对亲到女演员的激动,甚至在三年后还发文纪念……
拿到金马短片奖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徐若瑄拥抱,丝毫不隐藏屌丝见到女神的卑微姿态,表明自己代表了“普通人”。
这类真诚都不讨喜,甚至容易惹争议,但他都选择了表露出来。
不难发现,大鹏表现真诚的坦荡,源于对自己“普通人”的定位。普通人没有包袱,可以掏心窝地流露自己,有时甚至不顾体面。
又因为自诩普通,因而获得成就时,便多了几分得意——
一种凭本事白手起家的光荣。
可他真的认为自己普通吗?
他明明憋着一股劲,时刻在证明自己并不普通。
大鹏肯定从小就自认有点天赋。自学相声,小学上台表演;自学吉他,大学前就写过一百多首歌;
图源 | 大鹏自传《在难搞的日子笑出声来》中,他与同学说相声
为引起异性注意,自学写笑话,刊登过杂志……
他绝非庸常,只是妈妈患病四处求医,他贫瘠的童年并没什么机会获得培养,只能用力自证。
他小时候长期寄养在亲戚家,没怎么上学。当他转学到正规学校读书时,发现全班同学都在唱经典儿歌《春天在哪里》,自己明明有音乐天赋却不会唱,在那一刻陷入极度自卑。
这种要强还体现在他记得每一次别人对他的否定。老师说他不适合练小提琴,同学说他没资格管全班,都刺痛了他。
为了彰显自己的特殊,他还撒谎说孙悟空是自己小叔,骗取同学关注;学画画也不是为兴趣,而是为了让同学崇拜他。
大鹏自传 |《在难搞的日子笑出声来》
这种时刻渴望被关注,并掏空心思去自证的做法,长大后便暗合了互联网时代流量为王的特性,变成我们常说的“博眼球”行为。
刚开始做网络节目《大鹏嘚吧嘚》时,他跟着电影发布会跑,追热点。《满城尽带黄金甲》首映时,他努力穿过人群想蹿到周杰伦面前采访,现场突然发生了踩踏事件,录着录着,镜头里的大鹏不见了——
这本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情,但当大鹏狼狈地站起来时,观众们笑了,视频点击飙升,大鹏悟出来一个道理:
观众喜欢看人出丑。
找到流量密码的大鹏,开始在节目里设置了很多类似的笑料,不断利用自己的“困窘”和别人的“困境”去换数据。
后来他开始创作影视,也依然在用这套逻辑。自导自演的单元剧《屌丝男士》一共拍了四季,很多故事都有为了博眼球而贩卖低俗之嫌。除了以大鹏为主的几个主演,当时最红的明星都不时在当中客串,赚足流量,一些知名的日本AV女优也曾出场。
如果成功的法则是比下限,那这种“成功”一定会有反噬。
污蔑大张伟事件可能就是一次明显的反噬。当时大张伟上节目宣传新专,聊到一半突然说话含糊不清,主持人大鹏愤而离席。
之后再提起这件事,大鹏的评价是:大张伟口才太好,导致他自己自卑。
图源 |《星月对话》
但凡你看过视频,就知道这套说辞站不住。
当时大鹏反复问大张伟“你这算翻唱还是什么”有挖坑嫌疑,一看就是想把话题引到“抄袭”这个争议点上去博取流量。
问了几次对方没说到他想要的东西,甚至好像还有点无视他(大张伟因头晕听不清提问,反问了两次主持人说什么),他仿佛恼羞成怒了。之后便流出一段被精心裁剪的片段造谣大张伟xd,哪怕他出来澄清是低血糖,路人缘和事业也跌穿地心。
这事不仅对大张伟造成致命打击,也反噬了大鹏自己,成为了许多人对他的一生黑点。
大鹏这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失控了。一个人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才会越来越依赖噱头和套路,成为内娱小丑。
他不得不面对一件事:自己可能真就只是个普通人。
但他没法接受,开始嘴上说自己普通,身体却在用力甩掉普通,逐渐导致了大众眼中大鹏“真诚和心机”的割裂感。
包括他去了一趟《奇葩说》,当场宣布从此退出主持界,理由还是那么眼熟——
觉得会说话的人太多,感到自卑。
图源 |《奇葩说》
明明是他刚在《煎饼侠》小试牛刀成功,决定要往上走了,嘴上却是说自己不行。
大鹏真的如他所说那么无才庸常吗?当然不是。
同是喜剧演员转导演,吉林建筑大学工程管理专业的大鹏,真论起来,在起点上甚至无法和转导演失败但科班出身的包贝尔比,只能和同时期一样野路子的网络红人比,比如叫兽易小星等。
但叫兽的《万万没想到西游篇》最终票房仅3.21亿,大鹏的第一部电影《煎饼侠》就是10亿票房。
再看他这几年,一步一跃的成绩,不管是演员还是导演,他都曾有过出色表现。
大鹏一定是意识到自己内心存在着匮乏,过去许多失去分寸的行为,也是这种匮乏所致的。所以他后面就不那么依赖套路去追求流量了,而是真的有在厚积薄发。
只是,问题还在那——
自己眼中的自己,和他人眼中的自己,好像还不太能重合起来。
或许他内心依旧抗拒普通,但行动上又标榜普通。
特别是当他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感觉难向上突破时,就先降低观众预期,“普通人”更成为了他的自我防御机制。
转型导演初见成效时,他的首档节目《大鹏嘚吧嘚》在600期收官,已是红人的他在百忙中回到搜狐这个网络节目。
在现场,观众夸他真人比作品中还搞笑,主持人出身的他真是能说会道。他回应,其实现实中自己一点也不搞笑,甚至有点严肃。
还反驳伶牙俐齿的印象,也是提前练习彩排的结果,还说自己所有的喜剧都是团队结晶。
还说《大鹏嘚吧嘚》作为中国第一档网络脱口秀,能抢占先机,也不是因为他高瞻远瞩,纯粹是因为当时来了一位更加专业的主持人,把自己的生存空间挤没了,迫不得已才跑去新赛道,做得很吃力。
总之,无情击穿所有的夸奖和期待,在别人否定自己前先彻底否定自己。
主动拆穿粉丝滤镜,是一种真诚。
但这种真诚依然透出以退为进的不真诚感。
他这种自我防御机制,贯穿了每一个人生受争议的时刻。就如这次《保你平安》的争议,大众觉得他的真诚就在于借角色表态过一种“我不歧视坐台小姐”的意思。
但恰恰又是这种所谓的“表态”,更显得像是一种刻意安插的“免责声明”——
反而证明了他在拍之前就很清楚剧情设定会引起质疑,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么拍,用最能刺激大众神经的造黄谣事件为卖点,但过程只塑造了一个伟大的男性形象,受害女性的面目始终模糊。
当还原的真相并非全部真相,正义又从何谈起?
片子出发点是好的,但从选择了使用女性事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主动步入了嫌疑。而有些东西就是那么沉重,无法被轻巧带过。
以退为进给自己先铺台阶,降低大家预期,求放过……说白了,就,“我玩不起”嘛。
说了这么多,我并不是讨厌大鹏。
哪怕我对他过往的许多行为不赞赏,但他在许多时刻也散发过一些真性情,让我觉得这个人并不坏。如果一个人没有本心追求,没有某种坚持,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所以我希望他更坦诚一点。
让我觉得大鹏最坦诚的一次,是大众说他“家丑外传”的《吉祥如意》。
大鹏说,他原本只想拍全家族到齐陪奶奶过年的电影。他不清楚会拍成什么样,把这称之为拍一种天意。
但有个细节挺奇怪,他请了整部片唯一一个演员,据他所说,是用作演自己的。但你想想就会发现不对劲——是个女演员。
他为什么要用一个女演员演自己呢?
有网友猜测,他根本不是想拍过年,肯定老早就收到十年未归的丽丽回家的消息,回去捕捉冲突的。
@豆瓣网友帕拉:《为什么看吉祥如意会引发不适?》
我反而觉得,他是用丽丽反照自己,替补在片里缺失的自己。
我记忆特别深刻的,是他在片中焦头烂额地说了一句,大概意思是“我感到在外面打拼的自己和回到家乡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人”。
比起片子难拍、中途遇到很多意外,我觉得真正让他苦恼的是这个问题——
如何正视自己。
一如大鹏在接受采访时,也明确表达过拍摄时,和后来4年间后期修改期间,在身为感性的亲人,身为理性导演之间的来回切换的痛苦、内疚的复杂情绪。
界面新闻:《我们和大鹏聊吉祥如意,发现了电影和生活关联的真相》
失去亲人,他绝对是痛心的。
片子最后有一幕,是葬礼仪式上他跟着当地风俗在地上爬着和姥姥告别。那一刻,他在哀痛之外,想到的是:
我怎么会让身边的工作人员看到我在地上爬呢?
许多人应该都有这种困惑,社会身份和家庭身份、大众印象与自我定位的割裂,导致始终活在困惑和拧巴里,也就活出一种充满争议的人生。
这才是我认为《吉祥如意》有诚意的地方:
大鹏向观众剖开的才不是什么家庭暗涌,而是他自己心里的暗涌。
这确实是一部好片,三层套娃的嵌套结构非常有巧思。
但最妙的一幕,是画面上的三舅走着走着,场景直接从村里变了影院里。
也把片里被记录的家属大鹏,和现实里负责记录的导演大鹏——
一下打通、连接上了。
终于成为了同一个大鹏。
这一次是彻底的真诚。他终于敢把自己最现实、丑陋的一面,暴露给大众。
但这样的暴露很难再看到第二次了,后来的作品,依然能看到他在流量和本心之间摇摆,套路也用得更娴熟了。
但也因为那一次的暴露,让观众对他多了一丝理解和期待,让他在争议里渐渐往好的一边倾斜。
人总是有杂念的。
或许大鹏缺的不是真诚,而是不掩饰杂念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