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耳:欲望无休止,我们要注意吃相 -
大年初一,电影《无名》上映,
由梁朝伟和王一博挑大梁,
在激烈的春节档杀出一条血路,
人们评价:“构图和运镜都太高级了!”
学院派的研究者们,
更是给出“中国电影之光”的超高赞誉。
导演程耳,
一直是“腔调”和“细节狂魔”的代名词,
此次《无名》是他暌违6年之作,
成本更是高达3亿元,
为什么选王一博做主演?怎么调教?
民国上海的间谍故事怎么拍出花儿?
今年1月上旬,
一条前往北京专访了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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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主演:梁朝伟、王一博、王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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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程耳
程耳很忙,采访当天见面时,他已经3天没回家,夜里就窝在工作室的沙发里睡觉。
他不仅是《无名》的编剧、导演和剪辑,就连预告片和MV宣传曲都是自己剪的。包括预告片尾出现的“超级商业片”这5个大字,也是程耳自己的点子,“因为他们一直都说我太文艺,那我就开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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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章子怡
一直以来,程耳就是“腔调”的代名词。
6年前的《罗曼蒂克消亡史》让他进入了主流视野。这个湖北籍导演,所编织的上海民国黑帮往事,精致,暴力,华丽又肃穆,甚至可以拿来跟《美国往事》做比较。
再上一部2012年的《边境风云》,一部犯罪黑帮片,结果角色没有名字,全片台词只有几页纸,时间线被切得稀碎,叙事全靠镜头语言,还实现了多重反转。有人评价:“换一拨欧美脸,色彩再调调深,假装是昆汀、科恩兄弟之类也不会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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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耳钟爱对称构图
程耳的风格和审美,是靠细节一点点垒起来的。
他自称“强迫症晚期”,钟爱对称的构图。以《无名》为例,影片里的食物,都是现场制作,其中的拿破仑蛋糕,必是上海最好的糕点房新鲜出炉的;日料器皿是从日本跨洋运过来;一场雨戏里,演员的风衣被雨淋皱了,他一直让服装师将其捋平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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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无名》中戏份不多
周迅、张婧仪和江疏影亦有精彩表现
难怪大牌明星都争着出演他的片子。
毕业作品的主演是徐峥,接着是高圆圆、孙红雷,到《罗曼蒂克消亡史》里有葛优、章子怡、浅野忠信,就连出场几分钟的配角,都是国内一顶一的演技派。
这次的《无名》,主演梁朝伟和王一博,都是程耳主动邀约。梁朝伟收到邀请后,迅速补了《罗曼蒂克消亡史》,便立马答应下来,“他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我很想有一部电影,跟这个导演合作”。
“他们爱剧本,也爱我。”程耳这样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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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耳与梁朝伟探讨表演
23年来,程耳只有4部长片问世,在这些漫长的间隙里,他过着极其朴素的生活。
他迷恋缓慢的旧物。至今都是用钢笔或圆珠笔写剧本,只是偶尔手跟不上思考的速度,才会打开电脑,用的还是五笔输入法。
不拍电影日子里,“我每天都会花2个小时运动,打网球,然后抽烟、喝茶、看书。很少应酬,要么在家,要么在公司。我是真心地很喜欢自己待着,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去拍(新片)。”
而一旦开启新片,那必定是殚精竭虑,“欲望无休止,但我们要注意吃相……不要让观众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因我们的草率无知甚至胡闹而感到羞愧。”
以下是程耳的自述——
我喜欢读历史书,尤其是东亚近代史这块,无论是宏观的大脉络,还是微观的个人命运,都比较了解,自然对民国这块有表达欲。
我最近这几年一直在写一本小说叫做《东亚往事》,《无名》的很多元素就出自其中。
它发生在1940年前后的上海“孤岛时期”。汪伪政府和日本人是主要势力,还有重庆政府、共产党、英美人和苏联人,金碧辉煌,阶级差异大,就会有很多脱离于生活以外的戏剧化的故事发生。
《无名》我们拍摄花了4个月,从夏天到冬天。因为大量的夜戏,几乎天天熬夜,拍很多雨戏的时候,天气已经非常冷了,演员们还是很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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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朝伟饰演一位情报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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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去购买拿破仑蛋糕
主角是由梁先生(梁朝伟)和王一博扮演的。
梁先生是我当时能找的最好的人选。2020年我开始写剧本,断断续续大概写了3个月,同时我去上海勘景,之所以一定要去上海拍,是因为我需要上海本地的群众演员。
整体构想越来越成型之后,我觉得可以找一下梁先生,就发了剧本过去。
他当时在香港,英皇有电影的拷贝,他和夫人一起去英皇看了一遍《罗曼蒂克消亡史》之后,就很顺利接受邀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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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朝伟这次全程说普通话
梁先生这次全部说普通话,也是很困难,在有限的休息时间就跟着台词老师练习。
他是自尊心非常强的人,经验和天赋极高,是从不出错的,而且我觉得他现在的年龄呈现出来的状态,是最好的。
我们两个人本来话就很少,在片场沉默的时候比较多。其实我们整个拍摄现场都很沉默,大家都在安心做自己的事儿。
我觉得说话和沟通是两个概念,沟通的效果不是以数量去衡量,以我的经验来说,当你找对了人之后,不需要说那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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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博在角色不同的状态中切换
王一博,我从没有拍过这么年轻的演员。他这次的表演,我觉得是转型成功了,他已经不是一个爱豆了,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不用单挑哪场戏是最好的,他是没有瑕疵的。
当时在找演员的时候,有人给我推荐他,对于他之前的作品我并不了解,只看了静态照片,觉得有点民国的感觉,可以试试,就请黄磊帮我约。
我对演员从来不试镜,就聊天。他来了工作室,谈话的时候有一种契合度,这个是你能够感觉到的,很快就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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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博一边扔下尸体,一边优雅拍掉身上的泥土
我觉得只要一个人气质上符合角色,面对镜头是自如的,那就相当于越过了“技术上”的门槛,这之后其他东西都可以通过训练完成。
他在语言方面可能是个天才,无论是上海话还是日语,学得太像了,而且时间特别短。
因为我经常改剧本,有时候到了现场才会去写对白,台词临时给他,语言老师现场教,他立马就学会了,我之前从没遇到过这样天赋的人。
王一博跟日本兵打架的那场戏,大约4到5分钟,是一个完整的长镜头,中间没有切开,只要有一点瑕疵就要重拍。
那几天上海正好刮台风,气温也非常低,因为风太大,布灯太危险了,有两个晚上没拍成。这场戏,王一博一个晚上也就打个5条,那个机器非常重,摄影师很累,他也很累。总共拍了9个晚上,好几十遍,我用的应该是倒数第二遍的。
梁先生和王一博最后那场打斗戏,也拍了9天、10天,因为它涉及的镜头数量太多了。
拍之前我们会拿纸箱搭建一个格局,模拟实景房间,演员跟武行一起,在里面做很长时间的练习。
这些训练还挺充分的,两个演员也很害怕给对方造成困扰,打受伤了或者怎么样,他们对自己要求都很高,所以这段拍得很顺利,没有什么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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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景鲜亮,内景沉着
这次视觉上做的还不错,我觉得跟《罗曼蒂克消亡史》相比是有非常大的提升和突破。
这次两个部分,外景是非常鲜亮明快的调子,到内景之后,会更加沉着。
我们有大几百人的置景组,每个景都花了很长时间,比如说托尼(梁朝伟)上班的那个地方,原本是个废弃工厂,留了一个框架,水泥墩什么的,我们会在那个基础上再去做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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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藩的摄影如实记录了旧日香港风貌
《无名》有一个场景直接复刻了何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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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室只有一场戏
程耳坚持构造了一个完整空间
王一博走过的香港的街道和地下台阶,我们是刻意搭建的,重现何藩对于香港当年的市井的表达。
包括像王一博和和张婧仪见面的盥洗室,虽然只有一场戏,但那也是搭出来了一整间,因为你需要尽可能地给演员一个完整的环境,让他们能够进入到那个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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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蒂克消亡史》这场吃饭戏
程耳觉得碗、盘都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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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里涉及到的日料器皿
都是从日本海运过来
这次拍吃饭的戏会更仔细一点。
之前《罗曼蒂克消亡史》所有人在一起吃饭的那场戏,我一直很介意,确实碗和盘子都太大了,不太像上海的那种器皿。我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会提前做很多准备。
《无名》里主要是宁波菜和日餐,我们在摄影棚里搭了个厨房,请了一个日本餐厅的厨师,他每天都会带很多食材过来,不停地做。我们还找了一家很地道的宁波菜馆,师傅也会来现场做,或者提前做好了送过来,我们去热一下。
食物最终是为叙事服务的,每一样食物都尽可能地要产生意义。醉虾算是我自己比较喜欢的一道菜,如果加了腐乳,会呈现红色,当然你需要拍出它的美感,和它暴虐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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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开片的两只狗,承担了叙事作用
我好像每部电影里都有动物,我从拍《边境风云》开始就有很重要的动物参与到叙事的角色,然后《罗曼蒂克消亡史》里有只猫。这次《无名》开场的那两只狗,是很重要的角色,直接参与到叙事,也有联系上下文的作用。
相比较于《罗曼蒂克消亡史》来说,《无名》更加靠近类型化,音乐是服务于叙事的,《罗曼蒂克消亡史》有时候它的音乐更多地跟叙事是平行的,是齐头并进的,所以比较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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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期的程耳
我小时候很文艺,可能我现在也很文艺,我不知道这个词准不准确。
我喜欢看小说,比较偏爱博尔赫斯,他基本上每一篇都非常好,而且都很短,他对历史的了解,知识面的广袤度,都很吸引我。
所以我最初是想当个小说家,挺迷恋那种编织一个句子的快乐。长大之后,考到了电影学院,倒觉得也一点都不矛盾,因为文学还是电影的一个基础。
我是湖北人,1999年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上海工作,成为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一名员工。上海这座城市,比北京更加放松,它丰富性的一面跟历史是无法剥离的,自然就会去好奇它的过往发生了什么,所以后来拍了好几部沪语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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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耳(左二)在《无名》拍摄现场
总的来说,我很喜欢创作,编剧、导演、剪接对我来说是一件事儿,是一个工作,而不是三个工作。譬如说偶尔给主题曲写个歌词,它也是编剧的一部分。
但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享受拍摄本身的过程,像《无名》整个剧组1000多人,你得对所有人、所有的结果负责,很难真正地愉快。
所以我更享受写剧本和剪接,包括为什么我连预告片都要自己来,因为我很快 ,两三天就剪好,这对于我来说是很轻松、很享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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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杀青,程耳表示祝贺
我接受了电影的教育,从事了电影工作这个行当,我对我自己的要求,希望我拍摄出来的东西是更纯粹的电影表达,因为这样会让我自己有快感,会带给我自己一种关于美或者关于力量的感知。
这种所谓“电影的表达”,确实很难用语言去描述,我觉得它是更加经过筛选后的信息。这种筛选也许是讲究的,画框内的一切都非常优雅,非常完美,它也可能是垮塌的,但这种垮塌也一定是经过创作者非常严谨和缜密的思考。
语言也是一样,每一句对白都应该是非常经得起推敲的,而不是那种随意的。我觉得这也是电影区别于电视剧、短视频的地方。
我一直以来的出发点很简单,做自己擅长的,以及能够完成的事,同时不断地去甄别那些自己通过努力可以改变的结局,以及那些即使通过努力也无法改变的结局。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以此安身立命、养家糊口,而且还有人喜欢,我觉得是我最大的一个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