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争议，但这部剧确实拍得大胆且直白 -

“就算这个世道大家都这样，我也要坚持原则。”

一位老警察在混乱的年代里对自己的妻子说。

其时大院中阳光和煦，大院外口号震天。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他的妻子就“背刺”了他，以至于他遭受了许多年的磨砺与苦难。

在此之前，他刚刚才学着尝试着从革命军人向优秀警察转变……

看《金水桥边》源于若干年前的一次人物采访，新闻发布会上，黄志忠在回答记者的问题，为了做好采访的功课，我提前复习了关于这位演员的一些作品。于是这部《金水桥边》就进入了我的视野。

当时的新闻宣传中称其在剧中的表演为“破坏式演技”，我深以为然，因为这也是我头一次看到黄志忠饰演钱有根——

一个从民国时期的“臭脚巡”进入共和国时代的人民警察的渐变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似悠闲实则纠结，如果不是因为历史的车轮碾压到了彼处的北平，如果不是因为孙光大（李乃文 饰）被老上级李玉山（程煜 饰）一纸调令调到了北平城，历史对于钱有根这样的人物大概不会过于温柔。

反动派的走狗、欺压劳动人民的帮凶和打手……这些罪名大概是洗不掉的。

好在，一位英雄能够被塑造出来，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英雄本身的人格魅力，更多的还是依托于一个时代，或是遇到了某个足以塑造英雄的人。

所以钱有根遇到了孙光大，这部双男主的年代剧才显得有趣。

一

1949年，北平。

城外刚刚经历了一场兵不血刃的解放，战斗英雄孙光大策动了一支国军缴械投降，接着便被老领导李玉山调入城内成为公安军的一员，理由：

北平刚刚解放，潜伏了大量的特务，他们用各种职业和身份混入民间，给社会秩序造成严重的破坏，因此急需一批战斗经验丰富的指战员迅速进入状态，为国家平乱捉贼。

同样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背着行囊身穿军装的孙光大徒步走进了城中，邂逅了富家千金郑新兰（王伟 饰），后者刚被贼人抢了钱包，热血的孙光大一马当先捉拿贼人，不料对方却在被抓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随后赶来的郑新兰指责他：

“我不过是被偷了钱包，人家失去的可是生命啊！”

孙光大懵了：

“你们城里人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吗？”

争执时，扛着警棍一步三摇的钱有根走了过来，三两下解决了问题——

他对倒在地上的贼人说：

“起来，别装死……”

这是孙光大与爱情的第一次邂逅，也是他与友情的第一次照面。

在《金水桥边》前25集的故事中，孙光大与钱有根的交流充分说明了工作伙伴性格互补有多重要，作为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警察，钱有根拥有一切“臭脚巡”应有的品质，在革命军人孙光大的强烈干预下，他依然我行我素。

所以在孙光大的眼中，一切与旧时代有关的人和事都是腐臭的，钱有根是什么人？臭流氓，穿警服的臭流氓。郑新兰又是什么？资产阶级大小姐。

按照先抑后扬的人物关系走势，我们能够看到这三个人一开始的各种敌视，只不过这种敌视是幽默搞笑或是温情可爱的。

看不上臭流氓的孙光大逐渐被混迹市井有着丰富刑侦经验的钱有根折服：

想不到这流氓嘴里的江湖黑话一套一套的，什么脚印分析、职业特征、生活现状解读、人物侧写……这些在钱有根的判断中一次又一次被印证，也一次又一次改变了孙光大对他的看法。

而钱有根呢？依然我行我素，时常凑足了钱去窑子里找他的“春花姐”（柯蓝 饰），这让李玉山和孙光大等摇头不已：

“同志是个好同志，不嫖娼的话就更完美了。”

二

“那年，爹亡娘死，孩儿无能，没钱给二老下葬，春花姐舍身为我去了火坑，孩儿发誓一定要把她赎出来，此生非她不娶。”

让钱有根心甘情愿协助孙光大的不是革命理想，也不是升官发财，而是在一个崭新时代到来后，一切看似理所应当的陈规陋习在几乎一夜之间被推翻。

于是在另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里，他目睹了妓院被封禁，妓女被集中起来接受教育，政府派人给她们传授知识解决就业问题。

而他则偷偷潜入广播站里用大喇叭喊到“赵春花，你早点出来，我要娶你！”

接着便在卫兵的追赶中一面跑着一面笑着……

这一幕，是该剧中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脉脉温情，也是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当时年代下的独特的浪漫。

当然，享受浪漫的不止是钱有根，孙光大也因为战斗负伤躺进了医院后成了北平城内人尽皆知的大英雄，赢得了同事的敬佩，也赢得了大夫郑新兰的芳心暗许。

后来有一年我看《悬崖之上》，见到了伪满洲国里当警察和警察头子的李乃文与倪大红，自动脑补了“老丈人和女婿做了上下级”的奇特画面，不过在这部剧中，倪大红老师恰恰成了郑新兰的父亲——民族资本家郑问天，对这个女婿简朴、有原则的为人十分肯定。

即便是在他被冤枉进了看守所里时，孙光大也依旧在尽一位晚辈该有的孝敬，给他送棉被，给他喝虎骨酒。老爷子想：

这是亲女婿没跑了。

所以在两对新人共同经历的艳阳天里，他们斩妖除魔，结婚生子。

然而，此时故事只讲到了一半。

“人要想活得好，就要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演什么样的角色。”

周大民（赵龙豪 饰）在茶馆里对孙光大说。

作为同为旧时代留下来的巡警，周大民绝对算是一类人物的反面，但这个角色，或者说这一类人同样也在经历、见证时代的变迁：

刚解放时作为“留用人员”浑水摸鱼，被收买做了奸商卧底后坐牢，出来后又成了特务眼线，二进宫后出来赶上了大跃进，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了“专家”，“那十年”里看清形式立刻摇身一变成了造反派头子……

这一切，便成了周大民对孙光大炫耀的资本——

甭管哪朝哪代，我这种人永远饿不着。

因为光明总是短暂的，黑暗才是永恒的。

三

如果问我贯穿《金水桥边》始终的是什么线索？

我可能难以言表。

一开始我肯定认为是暗藏的特务头目老黄（黄飞 饰）——这个以饭馆掌柜身份卧底北平，从1946年开始潜伏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超级BOSS。

孙光大要抓他，钱有根也要抓他。

但这个人就在眼前，可偏偏没有人认为他是坏人。

因为他的故布疑阵，同志不和，兄弟反目。甚至孙光大和钱有根之间的恩怨也随着一段特殊历史时期的影响从“公私合营”时代直到改革开放初期。

这段历史，同样也让我改变了对本剧的看法——

它绝不只是简单的刑侦剧。

“他们让我揭发老领导的历史问题，我不认为他有什么问题，在我心目中，他是革命者，是军人，也是英雄。”

某天夜里，李玉山颓坐在沙发上对前来探望的孙光大说。

“不久之后，我也会被他们抓走，手上的案子全靠你了。”

李玉山又说。

可是显然他过于乐观，因为在不久之后，孙光大也因为被人揭发下了牢狱，再然后接受“改造”，等他再次回到北京，回到熟悉的大院时已经满头白发。

揭发他的人，是郑新兰，他的妻子。

在经历这种背叛之前，孙光大和钱有根不但有了家庭，还有了孩子，他们和他们的孩子开始动手抓麻雀捉耗子，在院子里建炉子炼钢铁，带着孩子们上山挖蘑菇缓解饥饿。

他们的房东关全和（梁冠华 饰）、太太关白氏（刘琳 饰）作为旁观者，同样也亲见了旗人的没落和民国的坍塌，还有他们苦苦坚守的四合院从自己的变成了“大家的”。

只是在那一晚，夫妻二人抱着房产证彻夜无眠……

再后来，当周遭的“人民”渐渐变得陌生甚至面目可憎时，孙光大便在院子里对妻子说：

“就算这个世道大家都这样，我也要坚持原则。”

这个人物在我心目中就不再只是一位普通的人民警察。

尽管我相信人是环境的产物，而人又容易被一种氛围影响，尤其是对于心智不成熟的人而言，某种失去理智的情绪也可以被称为“革命”，因此在这种“革命”中，郑新兰为了保住儿子选择揭发孙光大，选择与自己的资本家父亲划清界限。

于是，孙光大入狱、郑问天自杀。

唯有钱有根夫妻二人孤独而固执地活着，不但与院子里的四邻相互守望，还肩负起照顾孙光大之子孙卫国（陈家伦 饰）的情义。

北平风土与四合院里的旧时厚道，在那个特殊年代中再次散发出传统的魅力。

“一码归一码，我跟你爹不对付，但跟你没关系，孩子，我管你饭。”

这种魅力与任何时代、衣着和信仰无关，与老北京固守的坚持有关。

这种坚持，叫：

老北京的局气。

四

作为一部讲述如何破案、如何抓特务的年代剧，《金水桥边》后来的20集可说的挺多，同时作为辅线人物和剧情，孙光大和钱有根居住的四合院里的邻居们也都各有特点。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当李玉山质问孙光大“你以为你是狄仁杰啊？！”的时候，画面切换到了关全和——梁冠华老师挺着肚子摇着扇子在院子里侃大山的镜头。

而作为四合院里地位最低的工人赵大力（公磊 饰），这个窝囊暴躁了大半辈子的苦力前半部分一直都是愚昧迷信的直接受害者，后来在动乱时凭着名义上的造反小心维护着四合院里的所有人度过了那个荒唐的年代，同样也显得有血有肉。

至于这院子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同样经历着另一个时代的变化：

战天斗地，上山下乡，观念更迭，情感得失。

与他们父母不同的是，他们不再认为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他们也在寻求改变。

与他们父母相同的是，大多数人传承了一样的固执和坚守。

如孙卫国终于成了钱有根的徒弟，成为了优秀的警察。

而上一代人的恩怨，则在孙光大的一番思索后，随着他远赴新疆寻找自我放逐的郑新兰，两人一同载歌载舞的近景便远景中渐渐消散。

不过这些光明的尾巴不是我想要表述的主要内容。

“我们做了很多事，有功也有过，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怎样继续为人民服务。”

同样老矣的李玉山坐在久违的办公室里对孙光大说……

客观地说，《金水桥边》后面的剧情发展看着实在让人闹心又无奈，因为它尽管也是在讲述历史，可历史中被牺牲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孙光大的满头白发每次出镜时，我都要替他问一声“到底值不值？”

可我也知道，从第一集起 ，当孙光大在战火连天的年代出场的那一刻起，这个英雄就注定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息——

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捉拿贼人，为了守护一方百姓日夜操劳，为了牺牲在朝鲜的旧日战友写血书上战场，为了捉到潜伏的特务甘愿被战友误会多年。

他唯一无法释怀的，只有在自己“上阵杀敌”时被自己最爱的妻子背刺。

对于一位英雄来说，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瞬间崩溃的呢？

好在结局是圆满的，虽有几分勉强的不情愿，还有一些“算了，就到这儿吧”的意思。

我居然开始怀念这两个男人初次见面的那天——

一个英武固执，一个吊儿郎当。

随后，我看着他们彼此理解，彼此扶助，一起斩妖除魔，一起经历生死。

后来……

其实就到这儿也挺好。

但我该知道：

金水桥，一般广义上泛指天安门城楼外的那道护城河上建立的古建筑，过此桥，方可入城。

桥不塌，人在守，百姓方能过，贼人不敢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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